羽归

【长顾】生辰

     试图搞一些小情侣的情趣,长庚没有生日就带上了



     每逢正月十六,向来勤勉的陛下总要找托词罢朝一日。

      一年到头也就这么一回,随便陛下打什么借口,众人都算是心照不宣了。

      常说一朝天子一朝臣 ,遇上改朝换代这种大事,群臣难免想摸索下新帝的脾性,就算没那么容易做到好其所好恶其所恶,至少也该有个大致方向,免得无意中犯什么忌讳。

      可惜当今这位是个“半路出家”的皇帝,幼年流落在外,少时又行走江湖数年,虽说治国平天下的手段了得,到底和寻常宗室不同,不大爱什么排场,也很不讲究那些虚头巴脑的形式,让人想投其所好都觉着无处使力。

      直到又一年正月,有人咂摸出些不同的味道来。

      陛下与安定侯的情分非同一般,是以年年都记挂着侯爷的生辰,那陛下自己的生辰呢?

      一语惊醒梦中人。

     雁王殿下不做寿也就罢了,左右不过是侯府或王府自己的事。但新帝即位后也直接忽略了万寿节,未免有些说不过去。

      发现问题后群臣推推搡搡,有心提醒又觉得这事儿不太好张口,有窥测君心之嫌。

      啧,什么毛病。


      争论的结果是元和皇帝的起居注被送到了安定侯手中。

    “啊?这怎么想的?”顾昀“啪”地合上册子,一脸莫名其妙,“这是我能看的吗?”

      他刚治好耳目,正是自觉耳聪目明的时候,一眼瞥过去正见着“多情帝王蛮女妃二三四五事”,搭配着不知哪位用的春秋笔法,看得他忍不住又头疼了。

      登门的是位宗室里的郡王,挂了个虚爵,成日里只是种花遛鸟,人又亲和风趣,颇有些闲散雅名,闻言笑得一团和气:“宗室子弟拜读先祖起居注,素来有例可询,侯爷如今虽承外姓,但到底是武帝之后,看两眼也不妨事的。”

      顾昀这次连个眼神都欠奉:“方才已经看够两眼了,您随意。”

      老王爷似乎被噎了下,但他那雅名到底不是虚得的,暗示不行干脆挑明了说:“唉,实在是这事由侯爷出面才合适……当年那位娘娘去得突然,时日不详的,而陛下的心思如何,侯爷到底是长辈,平日里情意深重……”

      多少问一声,让陛下选个日子也成啊。

      老人家絮絮叨叨念了半晌,也不知哪句话说到了点子上,原本一脸茫然就差写着求您闭嘴的安定侯也笑得亲切和气:“说到底就为了给陛下过寿是吧……那成,本侯回头问问去。”

      顾侯爷向来是个心大的,收了东西就撂在书房里连着几天没动过,见了人也不只字不提。

      倒是长庚在此期间用书房办公时瞥见,若有所思地盯了顾昀半盏茶时间,顺带缴获了某人私藏的好酒。

      这他娘什么亏本买卖,顾昀暗骂。


      转眼便是正月十六,长庚照例塞了盘盐酥小黄鱼试图把顾昀撵出厨房别添乱。

    “小曹小葛都还没回来,我让沈易跟北大营那群家伙说了都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,或者上哪儿玩去都行反正别来闹我。”顾昀毫无仪态地端着盘子靠在门边,叼着鱼也没打算闭嘴,“今儿个没外人,就咱爷俩说说贴心话,你真不打算选个日子……哎,面少了。”

      长庚正忙着准备食材,闻言头也不抬:“做长寿面不少了,讨个彩头而已,你待会儿不还要吃别的?”他顿了顿,到底还是又舀了些面粉,于是被突然窜进厨房的顾昀借机扣了小半盆进去。

    “顾子熹你——”

    “啊,好像是多了。”罪魁祸首不自然地摸了下鼻子,状似诚恳发问,“要不就当这些算我的,把你之前放的倒点回去?”

      这东西还能这么分?

      长庚无力地叹了口气:“不用麻烦,正好我待会儿再给义父做盘点心。摆个喜上梅梢怎么样?应景。”

      喜事当头的寿星满口应下,一边还不忘得寸进尺:“那就要两只鹊儿,凑个比翼双飞。”

    “行,怎么都行。”长庚顺势端走他那盘小黄鱼搁到一边收好,“子熹你也先把零嘴放一放,留着正经吃饭吧。”

      顾昀悻悻地缩回爪子,到一旁去净手,突然又想起什么:“不对啊,小伙,你还没回答问题呢。来跟义父聊聊到底是怎么想的?东宁郡王可是送了我几坛子好酒,虽说还没尝着味儿就被你搜刮了去,但我也得承人家的情把话给问了。”

     可算知道前两天缴获的是从哪儿来的了。


     子熹平日里八百年都懒得进书房一次,册子就摞在桌案上面到底是给谁看的他心里清楚。偏又不肯直接问,这是还在担心我对先帝和神女心存芥蒂给自己找不痛快?

      下意识先在心里过了一遭,长庚暗自失笑,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的样子,手下动作也没停:“我就只是暂代皇位,又何必大张旗鼓地折腾什么万寿节,名不正言不顺的。”

      说完手背便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下,顾昀气得拽过面盆表示要自己来,在他伸手想要阻拦时又理直气壮地拍走:“不过就不过,怎么说话呢你又讨打是不是,一边儿去,看见你就来气。”


      长庚终于意识到不对劲:“顾子熹你今天就是存心来挑事?”

    “今儿个本侯生日,想亲手做碗面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那经了我的手是入不得侯爷的金口吗?少添乱——住手,别倒水了!顾子熹你贵庚了怎么这么幼稚。”

    “二十有二风华正茂!面给我来就行了,你还要做点心呢不是。”

    “做梦吧你,你今天什么都别吃了。”

    “堂堂一国之君为这点小事跟我拌嘴,居然还要食言而肥,李旻你幼不幼稚!”

    “也不看看是谁言传身教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一人一半,一人一半总行了吧。”

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义父,高抬贵手吧,该饧面了。”


      饧面还需要些时候,侯府的梅花开的正好,顾昀拽着人去摧几支回来摆瓶。

    “我是真的不在意这些,”花枝捧着的积雪坠下,长庚抬手从顾昀肩上拂过,突然开口道,“这么些年都过去了,也没什么特殊之处,要是再找点事还怪不习惯的。”

      长庚确实不清楚自己的生辰,也从未庆贺过。

      他出生在流亡路上,父族母族隔着家仇国恨,天生就仿佛冤孽那般的不合时宜,莫说是胡格尔,就算他亲娘活了下来,大概也未必想记得他是什么时候来的,这日子又有什么值得欢喜的。

      幼时孩童天性,或许也曾羡慕过其他人家,但他习以为常得太快,太多不值一提的不甘还未来得及扎根蔓延,便已被他抛弃——人总不能自讨苦吃。

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那么怨恨呢?

      的确是有过的,可那毕竟都是太久之前了。久到他走遍山川河海,终于走到一个自己能看得起自己的地方,附于骨血的乌尔骨也被拔除殆尽。

    “咱们母子俩的缘分,今天算是到头了。”

    “贵妃若是泉下有知,看见殿下长这么大了,一定也会十分欣慰的。”

    “赐……赐尔名旻,望吾儿浩浩高朗,无忧无愁。一世平安,长命百岁……”

      曾经血脉相连的人早已作古,即使他再有满腔怨愤,砸出去也不能听得个响。

      又何必自苦。


      顾昀回过身来看他,清而亮的瞳孔里盛了雪色与眼前人:“那年正月我走得匆忙,没来得及看到侯府的第一枝梅花。”他顿了顿,又轻声道,“那也是头一回有人给我做生辰面。”

     “西北是真苦,有时连公主帐下都喝不上一口热水,哪能再为我一个小孩子家折腾。”

     “后来公主和老侯爷都不在,我那便宜表兄惯会打一棒子再给颗甜枣,指望他那点真心还不如让我早早滚回边关去吃沙子。”

     “当初那碗其实也没多好吃,面都糊成了一团,打个荷包蛋还带着壳。你当我图什么,锻炼牙口吗?”

     “我当时就想着,这孩子可太窝心了。”

     “所谓生日都是因人而起,小长庚愿意在这一天做碗面来哄我,这份心意可得收好了,稀罕着呢。”顾昀笑着将花枝点在长庚额前,“心肝别皱眉了,来给义父笑一个看看。”

      长庚半晌没言语,眼眶似乎有些泛红:“然后第二天你就瞒着我走了,连句实话都没留下。”

    “这个嘛……小伙你怎么还带翻旧账的。”

      长庚:“连敷衍都懒得亲自动手,让别人替你写信回来,还又失约了。”

     “我错了,没有下一次,”顾昀从善如流地认错反省,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,“陛下,最喜欢你了好不好。”


      原来所谓生日与节日,其实都不过是因人而起,有那么个人愿意在这么一天给他办一个小小的“仪式”,是变着法子表达“我把你放在心上”。

      其中的滋味其实都藏在那句压在面汤下面的话里,而不是这几口不咸不淡的吃食。


      但吃食也还是很重要的……

      长庚将一只捏好的喜鹊摆上,再看看顾昀手里的大鹅,有些复杂地叹了口气:“既然说是为了比翼双飞,义父又何苦拆散他们。”

      显然,顾某人不肯承认自己的问题:“一大一小正好,这是舐犊情深。”

      顾昀又揪了把刚摘的梅花撒上:“喏,喜上梅梢也有了。”接着他一脸跃跃欲试地扯过面盆,“就剩捯饬面条了是吧,老规矩,咱俩一人一半。”

      长庚:“……”

      对接下来的面已经丧失希望了。

      你留着自己吃吧。

     下不为例,以后绝不能把这人放进厨房。

     

      看着眼前的疙瘩条,长庚犹豫道:“造型别致,独具匠心。可是子熹……你还记得这是你自己要吃的么?”

    “嗯?没毛病啊,”顾昀凑过来看了看他手里光洁匀称的面条,恍然大悟,“好像是粗了点,那怎么办,用刀再切一遍?也不至于吧。”

      长庚叹了口气,委婉提醒:“这样可能会煮不熟。”

     “那不能啊,”顾昀诧道,“侯府不至于连这点锅炉都烧不起。”

     “不至于,烧得起,能吃。”长庚开始思考宵夜该准备点什么。

      最后顾昀坚持没让长庚插手,自己把面块又切了一遍,在足够细的同时坚定不移地保持了原有的奇形异状,自成一派九曲十八弯,可见安定侯身手不减当年。

      只要能煮熟,加上配菜,面条应该也难吃不到哪儿去……但愿如此。


    “子熹。”

    “在呢,怎么?”

    “你刚才把蛋壳也放进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啊?什么?那肯定是你的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好,是我的。”


    “心肝长庚。”

    “义父还有事?”

    “我不要青菜叶子。”

    “已经放了……顾子熹你住手,小黄鱼是零嘴不能下锅……那是料酒,不许倒!”


      一番兵荒马乱后,顾昀亲手盛出了两碗面。

      本该根根分明的面丝被一堆“十八疙瘩条”混了进去,难舍难分地缠绵在一起,带了壳的荷包蛋也不知落进了谁碗中,等着被一并嚼碎。

      顾昀将一碗面递给长庚,似乎斟酌了下措辞,神情居然破天荒的有些不好意思:“你看,说了是一人一半,把我的生辰也分给你,好不好?”

    “权当是因我而起,把你放在心上了。”

     “陛下,”顾昀再次郑重其事地唤他,“你是天潢贵胄,金枝玉叶,此后皆是贵不可言,他人皆待你如珠似玉……”

     “臣亦是。”

      愿尔年年岁岁,无忧无愁,浩浩高朗,万寿无疆。


      年轻的天子捧着面碗,眼神一瞬间显得澄澈而悠远。

      正月里难得有个晴日,夕阳余晖映着还未化去的雪色,温柔地洒上了一层金边,仿佛他那风雪交加的前半生也变得熠熠生辉。

    “好。”他终于笑着开口,“子熹,生辰快乐。”

    “李旻,生辰快乐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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